《朝夕录》
唐开元元年(713年) ,十二岁的李白在竹林挥剑斩断晨雾,墨迹未干的《大鹏赋》被剑气掀飞。
父亲李客冷眼旁观:“剑是凶器,文乃小道,安身立命当以经世济民为先。”
少年倔强地拾起染了泥污的竹简,上面“激三千以崛起,向九万而迅征”的字迹却更加清晰。
他未曾料到,五年后江心摇曳的一盏渔火,会让他明白父亲的话里藏着多少寒霜。
更未料到,那句“非宰相之女不娶”的誓言,最终斩断的,竟是自己的内心。
第一章 青霜剑与未干墨
大唐开元二年的初春,蜀地昌隆县青莲乡,晨光堪堪刺破蜀山厚重的云幔。少年李白单薄的青衣已被竹林间的露水打湿大半,手中三尺青锋却搅动着凛冽气流。竹叶簌簌惊落,尚未触及他飞扬的鬓角,便已被吞吐的寒芒无声剖开。 “嗖!”一声锐响破空,剑尖精准挑飞了石案上一卷竹简。竹简翻滚着跌落泥地,摊开处墨痕淋漓,赫然是昨夜一气呵成的《大鹏赋》,那“激三千以崛起,向九万而迅征”的狂狷字迹,此刻溅上了几点刺目的泥斑。 剑气倏然凝滞,竹林啸风顿起。 竹林边缘,李客负手而立,玄色袍服衬得身形如山岳般沉凝。他目光掠过泥污的竹简,落在儿子绷紧的侧脸上,声音不高,却似带着蜀山深处的寒峭:“剑锋虽利,终是凶器,徒逞匹夫之勇;文辞再艳,亦属小道,不过雕虫之技。我儿当知,男儿立于天地,唯经世济民方是大道正途。” 少年猛地转身,胸膛微微起伏,清澈眼底燃着一簇不驯的火苗。他没有辩驳,只默然上前,俯身,指尖用力拂去简上湿泥。那被泥水浸染的“九万”二字,墨色竟似更深沉了些,力透竹膜,直欲破简飞出。他紧紧攥住竹简,指节泛白,仿佛握住的不是冰冷的竹片,而是胸中那头亟待扶摇直上的巨鹏羽翼。 竹林重归寂静,唯余露珠从叶尖坠落的微响,一滴,又一滴,敲在少年倔强的心弦上。
夜色如墨,浸透了大匡山起伏的轮廓。下庄坝村头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下,几点昏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。村里的老童生王秀才,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逸事,周围挤满了拖着鼻涕的顽童和纳着鞋底的妇人。 “……话说那班婕妤,可是汉成帝心尖上的人!一把‘合欢扇’,出入君怀袖,那是何等的恩宠!可恨那赵飞燕……”王秀才拍着大腿,痛心疾首。 人群外,李白抱臂倚着冰凉的树干,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哂笑。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,投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峦剪影。这些家长里短、陈年旧怨,于他,不过是井蛙眼中的方寸天地。他心中鼓荡的,是《庄子》里北冥之鱼的垂天之云,是司马相如赋中上林苑的磅礴气象。 “喂,青莲小才子!”一个粗嘎的声音打断他的神游,是同村铁匠的儿子阿牛,黝黑的脸上带着促狭,“王秀才讲得这般精彩,你倒好,躲在这儿看星星?莫不是想学司马相如,也拐个临邛的富家千金私奔?” 哄笑声顿起。李白眼皮都未抬,只淡淡道:“燕雀安知鸿鹄之志。”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压过了四周的嘈杂。他不再理会,转身,身影没入更深的夜色,朝着半山腰那盏如豆般孤悬的读书灯火走去。身后,王秀才咂着嘴的评断和孩童们懵懂的笑闹,被山风吹散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 山路崎岖,少年的步伐却稳如磐石。他心中默诵着方才自拟的句子:“大鹏一日同风起,扶摇直上九万里。”山风灌满他宽大的衣袖,猎猎作响,似要托起这尚未长成的羽翼,直入那浩渺无垠的星汉深处。
(待续)
|